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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六九章 别宴(上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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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腊月十八,李徽于家中设夜宴为谢道韫践行。

  谢道韫回来之后逗留了四天,决定明日启程前往京城。李徽当然希望能够挽留她在身边,但在目前这种情况下,李徽却知道挽留无用。

  谢道韫的理由很充分。谢氏正在经历变故,北府军北伐失败带来的后果已经显现,谢安已经要急流勇退了。这是谢氏自崛起以来最大的一次变故。



  谢安这两年身体又一直不好,此番定然是心力交瘁,疲惫痛苦。这个时候,谢道韫去陪伴谢安是天经地义之事,这个理由,无可辩驳。

  李徽也曾问谢道韫,她打算何时归来。谢道韫并没有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,只是说,待一切平息下来,她自然会回来。

  由此,李徽也隐隐的得出了一些结论。其实,谢道韫并非如表面说的那般大度。这一次,谢玄的受伤,谢玄和自己的再一次的决裂,以及谢氏面临的处境都已经深深的影响到了她。她内心里显然也并非认为这件事跟自己全然无关。

  只不过,谢道韫终究是个明理豁达之人,她不肯将这些事归咎于自己。她也是理解自己的人,自己的一些行事的逻辑她是明白的,她知道自己为何这么做。所以她能够理解自己的一些作为,而不会像其他人一样便责怪自己。

  但这件事终究关系到她最爱的几个人,除了自己之外,谢安谢玄也是她最关心的人,理性不能代表一切,情感的因素不能杜绝。

  从这个角度而言,她的离开或许也有情感的因素在内。

  这其实是李徽最担心,却又最为无奈的结果。和阿珠一样,她面临着夹在中间的尴尬境地,面临着情感上的考验。相较于阿珠,谢道韫处境更艰难些。毕竟阿珠从小和慕容氏没有任何的瓜葛,而谢道韫可是在谢安膝下长大,和谢玄从小一起长大的,亲情更加的浓厚和难以割舍。

  谢道韫是有极深的涵养的,她没有表现出对自己半点的不满和抱怨,她完全可以诘问自己,抱怨自己。但是她选择的却是安慰自己。

  鉴于此,李徽不愿意去逼迫她做出一些选择,他相信,谢道韫有能力处理这方面的问题,而自己选择相信谢道韫和自己之间的感情。

  对于谢安选择急流勇退之事,李徽也并不感到特别的意外。北府军失败的后果是一定需要有人承担的,这种时候,找到了这个机会,朝廷里的一些人必然如嗅到了血腥的鲨鱼一般发动进攻。



  如果是其他人,或许会激化矛盾,或许会造成一些难以预料的后果,甚至是血腥之事。可那是谢安,他不会这么做,即便他谢氏有足够的实力这么做。

  谢安选择退一步,正符合他一贯的为人。着眼于大局,不肯搞乱大晋,努力维持大晋的格局。于谢氏家族而言,这也不是失败,只要将过错揽于自己一身,则谢玄和其他谢氏子弟都可保全,谢氏的地位和实力也不会损失太多。

  于他个人而言,则保全了个人的声望,那是勇于担责的勇敢,一心为大局的忠义。

  总体而言,谢安往后退一步,对于稳定整个朝廷的局面是有好处的,起码不至于让矛盾激化。只不过,谢安引退之后,司马道子等一干人等的掌权,大晋的未来便充满了不确定性。

  谢安虽然执政的能力并不高,算不得是能臣,但是他的行事风格和出发点足以保证了大晋大局为稳固,让大晋朝廷总体处于一个可控稳定的状态。而司马道子掌权之后,朝廷变为什么样子便不得而知了。

  原因很简单,大晋政局基于豪阀大族和皇权的共治的基础,门阀政治是大晋百余年来的政治格局的唯一形势。但现在,司马道子显然在司马曜的默许之下正在一步步的打破这种状况。

  皇权谋求去门阀化,拜托门阀世家的控制,这本来就是他们内在的需求。而在这样的过程之中,显然不可能是平平静静的。司马道子正在走向这条路,或许会引发世家大族的反弹,引发腥风血雨也未可知。

  总之,这样的过程是不可能平静的。从这个角度上来说,谢安的隐退,或许便是大晋混乱的开始。

  李徽有些讶异的是,有些针对自己的事情一直没有发生。比如自己和慕容垂之间的勾连,很显然已经暴露了。朝廷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。或许知道的人不多,但比如谢安司马道子这一层级的人必然是有所耳闻的。但是他们并没有对自己发难。

  谢安装作不知,倒还情有可原。自己和谢氏之间毕竟有渊源,在表面上,这种关系并未断绝。自己若是被认为通敌,谢安反倒被动。



  但司马道子他们的想法又是什么呢?如果他们也知道这件事,为何又引而不发呢?或许是不愿意逼着自己站在谢安一边,坏了他夺权大事?又或者说是有别的考虑呢?倒是不得而知。

  不过对李徽而言,他倒是宁愿他们都装糊涂,自己也装糊涂。如果有人执意揪着这件事不放,那自己反倒麻烦。自己是不可能接受他们的惩罚的,但自己却又不愿意把事情闹的不可收拾。总而言之,自己并不会主动的去介入这些纷扰之中,但若是躲不开的话,那便只能面对了。

  ……

  当晚夜宴上,众人都喝了不少酒,酒宴上充满了浓浓的惜别之情。张家妻妾众人原本就和谢道韫颇有渊源,特别是张彤云,更曾是谢道韫的闺中密友。此刻分别在即,张彤云心中自是有些唏嘘不舍。

  “谢姐姐,你家里的事情,彤云也有些耳闻。彤云也不会安慰别人,只能说,谢姐姐你不必担心。谢公子的伤势会好的,四叔的病也会好的,一切都会好的。这几年,你在淮阴住着,我反倒忙于家中事务,甚少和姐姐交心。彤云往日有不到之处,姐姐莫放在心上。此去天气寒冷,一定要保重身子,我们等你回来。到那时,我孩儿也生了,身子也爽利了,天天陪你游玩去。”张彤云说道。

  谢道韫微笑道:“彤云,莫说这样的话。这两年蒙你照应,我在这里住的很开心。我家中的事情不必担心,自会处置妥当。倒是我这一走,赶不上你明年春天生产了。颇为有憾。”

  顾青宁在旁道:“谢姐姐明年春天还不回来么?”

  谢道韫笑道:“不知道呢,得安顿好了一切才成。时日不知,也不敢确定。”

  顾青宁道:“那明年茶庄怎么办?谢姐姐不在,可如何是好?”

  谢道韫笑道:“只能交给你打理了。你可要上心,不要偷懒。需知茶农百姓辛苦种植,将来是要收益的。莫要辜负了他们。明年明前茶,你要采摘一些寄给我喝,我怕会稽的新茶没有这里的好喝呢。”



  顾青宁点头道:“放心便是,那是一定的。”

  阿珠在旁轻声道:“谢家姐姐,阿珠粗鄙之人,平素也帮不上谢姐姐什么忙。姐姐在淮阴时,阿珠多受教诲,甚为感激。阿珠只希望姐姐一切安好,早日回来。公子和我们都盼着你回来。现在外边都不太平,还是在这里好些。”

  谢道韫笑道:“阿珠妹子,教导可不敢当,这两年阿珠妹子照顾的我很好。寻常饮食用具,知冷知热,阿珠妹子都放在心上。我记得你的话,自会保重自己的。”

  李徽在旁听着她们说话,心中无限烦恼,只闷头一杯杯的喝酒。感觉似乎谢道韫的每一句都像是预示着她不再回来一般。一时觉得自己有些太敏感,一时又觉得心里难舍。

  “弘度,酒要少吃些,莫学那些人,醉醺醺的并非风度,这可是你说的。”谢道韫按住了李徽端起斟酒的酒壶,微笑说道。

  李徽笑道:“我喝酒不是为了风度,而是,借酒可浇愁罢了。”

  谢道韫忙看了一眼张彤云等人,张彤云面色如常,恍如没听到一般。

  “酒未可消愁,况且又有什么愁绪可言?弘度,徐州百万百姓性命生计系于你手,当今天下又混乱纷争,维持不易。你可要多保重自己,不为妻儿亲眷,也未徐州百姓。多少大事要做,不必为小事而生愁绪。本末不可倒置。”谢道韫笑道。

  李徽叹了口气道:“阿姐教诲的是。”

  谢道韫微笑道:“罢了,我也不说这些了,到显得我喜欢教训人一般。我明日便要走了,没得惹人厌烦。”



  张彤云抿嘴笑道:“放心,谢姐姐的教诲,夫君不会嫌烦的。况谢姐姐一走,再无人烦他了。”

  谢道韫愣了愣,岔开话头,笑道:“明日我便走了,咱们也甚少有这样的欢聚宴饮时光。往日宴饮团聚,少不得作诗吟唱。现如今已经很少如此了。莫如道蕴为你们弹奏一曲,作为离别之赠。如何?”

  “太好了,好久没听谢姐姐弹琴了。”张彤云顾青宁等人纷纷叫好。

  侍女抱来瑶琴,放置琴案之上,谢道韫起身净手,款款来到琴案之侧,纤长的手指在瑶琴上轻轻一抚,瑶琴发出灿然之声。

  “献丑了!”谢道韫微笑颔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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